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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卷 左右各天地,雙身團龍歧 第727章 妖孽潛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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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解決漕賦問題看似簡單,以年中修訂預算時新增的三百萬江南補貼為本,減免漕賦即可。

可宋既剛才已經分析得很清楚,表面是漕賦亂人心,背後卻是英華資本盤剝江南。即便減免漕賦,農人還要苦於糧價,糧價背後又是缺銀,缺銀又是因為英華商貨傾銷,江南出銀多入銀少。

管控資本需要官府下鄉配合,而讓嶺南與江南銀貨對流平衡,又是老大一篇經濟文章,由漕賦及上,治本也就是英華融江南為根基的過程,這過程必定很長。包括李肆在內,都等著李方膺說點有用的治標之策。

卻沒想他一出口,將遷都問題扯了出來。

廳堂中沈默許久,宋既撫掌道:“建新京,工商巨戶匯於江南,引白銀返流江南,如當年建黃埔舊例,雖有些操之過急,但也算是國政民生兩全的良策。”

李方膺卻搖頭道:“非為銀貨故,眼下江南隱患,重在哪裏?人心,人心不定!陛下雖在蘇州大會江南各民,但江南到底在我英華一國裏居於何等位置,這一點還未言明,江南人心中無底。現今嶺南工商盤剝江南,嶺南人視江南低人一等,江南人都覺前途未蔔,看什麽都只看到害處!”

他沈聲道:“傍天子而居,沾天子恩霖,只要還都南京,江南人心必為之大振!會當淩絕頂,一覽眾山小,以人心之勢解此局,如順水行舟!”

劉興純皺眉道:“還都?還誰的都?我英華又不是前明,為什麽一定要用前明舊都?為什麽一定得定都江南?”

這事看來之前早就有過爭論,劉興純也朝李肆拜道:“我英華乃華夏重造,開的是寰宇新局!定都之事,就得立穩根底。現在一國以廣東為樞,陸上擴及嶺南、湖廣、江南、四川,海上領有扶南、呂宋、渤泥、馬六甲,這是我英華十多年凝練下來的根底,怎能就此北移,只顧江南一地之利?”

宋既皺眉道:“也不一定是南京,但遷都江南勢在必然……”

劉興純很不悅:“你們江南人當然只為江南人著想,我是廣東人,自然也要為廣東人,為嶺南人著想。”

眼見三人又要吵起來,啪嗒一聲,李肆的扇子敲在書案上,止住了爭論。

“遷都之事是另一篇文章,暫時難有定論,此策不可行。諸卿能在江南大定之中看到亂相,未雨綢繆,朕心甚慰。江南既大局未亂,應對也就無須太過用力,且議治標之策,以抑為先……”

李肆吧啦吧啦念叨了一通套話,會議就此結束。

“黃埔不過是行在,陛下也曾私下言過,覆華夏後,國都當還江南,為何不願頒詔明言?就只因廣東人反對?”

聖道十年的最後幾天,政事堂的官員,翰林院的翰林們也陸陸續續來了龍門。皇帝既然被江南政務拴住了,內閣和顧問機構都得陪綁,新年全要跟皇帝在江南一起過。江南行營從名義上說就是皇帝巡行江南的治政機構,朝廷也暫時“出差”江南,順理成章。

內閣首輔湯右曾來了、政事堂參政薛雪、陳萬策更不會少,甚至黃埔學院的唐孫鎬也來了。見到老朋友,李方膺一肚子抱怨。

“反對的不止是廣東人啊,而且反對之聲也很有道理。現在戰事剛熄,輿論未起,你看著吧,越年之後,定都之爭,一國怕要吵翻了天,雷震子也來了,就是要為這場舌戰預作準備的。”

唐孫鎬也面帶憂色,但看問題要更廣一些:“陛下當然不願主動引火,而是要看清各方利由,再作定奪。此事關系英華百年國運,比江南本地之事更重,怎能舍本逐末呢?”

除夕夜話,皇帝龍門賜宴,慰勞朝廷官員和民間要人,宴後皇帝休息了,官員們卻還要加班加點。

“陛下既言以抑為先,撫平亂相,我等就此展開文章,議定細策。”

湯右曾主持了“江南安定工作會議”,一番套話後,露出了本來面目。

“你們啊,還有陛下,都是富貴病!”

前任首輔李朱綬因強力推動財稅分制,被國人稱呼為“李大斧”,而接任他的湯右曾,因手腕寬柔滑膩,被稱為“湯豆腐”。

湯豆腐抱怨起來,也如豆腐渣一般,零零碎碎,絮絮叨叨,聽得與會官員昏昏欲睡。

“這幾年陛下的謀劃,兩任總管的辛勞都白費了麽?江南哪裏亂了?有群聚鬧事的?有殺官造反的?學子上街鼓噪?那算什麽?天壇天天都有!就派些警差盯著,調動過義勇沒?沒有嘛,江南還屬軍管地,紅衣可曾用在民事上?也沒有嘛……”

“我英華揭走了滿清的蓋子,大面上卻如此安穩,歷朝歷代,何曾如此平靜過?在江南搞官府下鄉,族田分戶,特別是族田分戶,這是破士紳的祖業根子!早年在福建廣東湖南等地施行,鬧得最兇的時候,還要出動成營衛軍鎮壓,現在江南呢?有士紳揭竿嗎?沒有吧……”

“所以啊,你們跟陛下是得了富貴病,容不得塵埃入眼,些許亂相,也要大驚小怪!”

湯老頭氣勢十足,難得一見,大家都被鎮住了,不過這老頭也許是埋怨皇帝,大過年的也要這般折騰。

“居安思危也是必須的,陛下重視,我們臣下也要盡力而為,依老夫看嘛……”

官腔和閑言相互混雜,原本滿清時代言行舉止繃得如木偶的湯右曾,現在也放開了心性,顯出神叨叨的一面。

“無非就是人心……昔日儒法一體所行的皮面事,滿清所行的皮面事,為什麽不能拿來用?江南不是嶺南,江南人的人心還習慣滿清那一套皮面,就得在這上面多花力氣。”

湯右曾也不知道是埋怨還是讚嘆,語氣覆雜地再道:“陛下習慣了埋頭辦紮實事,對皮面功夫總有幾分顧忌,太愛惜羽毛!現在江南事需要,也由不得陛下忸怩。趁著陛下在江南,就得多用陛下,多讓陛下出面。”

龍門鑾駕,李肆感覺後背發寒,打了個哆嗦。

“你們都跑來了啊……兒子女兒們都不管了?”

蕭拂眉、嚴三娘、關蒄、安九秀、朱雨悠還有寶音,一幫婆娘們居然都來了龍門。

“我們都還是第一次來江南呢,可得好好看看,阿肆你呢……”

嚴三娘興奮地道,再咬著李肆的耳朵說起了情話。

“既然整個朝廷都搬來了,也該跟著我們休休假了。”

被三娘的呼吸裏的熱氣灼著,李肆身體也開始發熱。

“不必考慮我了……就怕把官家給……”

四娘安排著李肆的“日程”,看著姐姐們那亮晶晶水盈盈的眼瞳,也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,心中暗道:“就怕把官家給用壞了。”

李肆沒能休成假,但也不能冷落了嬌妻們,只好公私兩面齊操勞。

巡行江南八府,這事必不可少。接著主持迎回禮,接下當年因文禍而流遣塞外的士子家眷。再接見本地官員,既是勉勵,又是告誡。收攏江南人心之餘,也親自押陣,推動官府下鄉。

加上在江南開恩科制舉,以及研究江南的經濟轉型之路,預計李肆要在江南呆至少三個月。對李肆來說,這將是既苦累又甜蜜的三個月。

這一攤事務的架子攤開,李肆對撫平江南亂相也就信心十足,但依稀間他又覺得漏掉了什麽事。

可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想,白日被臣下們用,晚上還得被嬌妻們用。

漏掉了什麽呢?

有時候他也有所感應,但接著這心思又被四娘和寶音含羞帶怯的嬌顏按了下去。

“官家/陛下,給我/奴婢賜下兒女吧……”

嘉定羅店黃家村,許三家中,許三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:“兒啊,家裏就你一根獨苗,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,娘也不活了!”

夯土屋子裏,三四歲的小男孩躺在破爛床板上,臉色蠟黃,氣息微弱。

許三腳步沈重地進了屋,面對妻子,無奈而又羞愧地搖頭:“楊郎中被叫去城裏,說是官府講訓,只能等到明天,我帶虎子進城……”

許三妻子哭道:“明天?還能拖到明天嗎?”

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怯怯地進屋,將裝著蠶葉的籃子擱好,再去扶住許三妻子,淒聲道:“娘別哭了,弟弟一定沒事的。”

見弟弟被蓋散了,小姑娘伸手去扯,她娘一把推開了她:“別碰你弟弟!誰知道你身上帶著什麽晦氣!”

小姑娘該是習慣了,就噢了一聲,乖順地退開,徑直去屋後張羅蠶事了。

哀戚的沈默很快被打破,是那個讓許三心頭發慌的脆聲:“許大嫂,聽說虎子病得重了?”

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,帶起淡淡香氣,黯淡的屋子也亮堂起來,正是那山東女子米五娘。

米五娘和她的鄉人在黃家村已經呆了一陣子,村裏冬田翻耕,正缺短工,而米五娘等人也想等候失散鄉人,就以工換糧留了下來。

許三妻子只是抽泣,許三嘆道:“前幾日也就是發點熱,用了點草藥,以為能好了,可今天突然就……”

米五娘道:“早前俺也說過,也懂一些驅邪治病的法子,讓俺看看可好?”

許三夫妻對視,郎中找不到,張九麻子雖然不怎麽可靠,卻也是唯一懂畫符治病的人,他也跟那郎中一樣,去了城裏學什麽天主教。村裏,鎮子裏沒人幫得上忙,他又不能帶著兒子走野路,只能明天進城,而明天……誰知道還有沒有救呢。

死馬當活馬醫吧,許三點頭:“那就辛苦米姑娘了。”

米五娘進了屋子,後面又出現一大群人,顯然是想看看這米五娘有什麽能耐。之前村裏人也說過讓張九麻子跟米五娘比比誰更有神通,可那也就是隨口戲言,大家都覺得,這麽年輕這麽漂亮的一個大姑娘,不太可能是巫婆。

點上一柱香,套上綴著銅鈴鐺的手環,米五娘雙手懸在男孩額頭上方,先是微微晃動,接著以怪異的節奏劇烈抖動,叮鈴鈴響聲回蕩,許三帶著妻子退到屋外,跟其他村人一同屏住了呼吸,心中漸漸升起敬畏。

煙霧繚繞,鈴聲時斷時續,米五娘和虎子的身影都已看不清了,好半天後,米五娘起身道:“村中有妖孽,大概是地藏火鬼,虎子被妖氣染了!”

許三夫妻和村人裏大驚失色,什麽地藏火鬼不清楚,但火跟發熱聯系在一起,聽起來確實是這麽回事。鄉間農人視小兒病多為妖鬼作祟,這個結論本就有心理準備。

“仙姑大慈大悲,救救我兒子吧!”

許三心切,趕緊滿嘴好話求上了,就算這米五娘法力不高,總還能有點指望。

米五娘道:“許大哥別急,不是什麽大妖,只是俺要行法的話,還缺一些引藥和法器。”

她列出的東西不僅有衣物、黃紙、香燭,還有貴重的金粉,東西倒不稀奇,鎮上生死店裏都有,可許三卻犯了難,家徒四壁,哪來這麽多銀錢?

見他為難,米五娘咬牙道:“許大哥一心照顧俺們,這恩情不能不報……”

她掏出了一只銀燦燦的手鐲,頓時嚇住了許三。人家從山東一路逃難過來,都沒舍得拿這東西換衣食,肯定是極為珍視之物,他怎麽敢承這情分。

許三一個勁地推辭,米五娘一句“虎子的命要緊”說服了他,流著熱淚,許三揣上手鐲,急急奔去鎮子置辦。

風風火火準備完畢,已是黃昏,米五娘換了一身潔白衣裙,頭紮白帶,繪著奇奇怪怪的符文,手持木如意,夕陽下真如仙姑一般。

“妙湛總持不動尊,首楞嚴王世希有;銷我億劫顛倒想,不歷僧祗獲法身;願今得果成寶王,還度如是恒沙眾;將此深心奉塵剎,是則名為報佛恩……”

米五娘的咒言如歌詠一般,身姿舞動不停,看得村人們大開眼界。尋常巫婆不過是抽筋般地一頓亂蹦,可這米五娘的施法卻這麽有章法。

“肯定是法力高強的仙姑……”

“虎子看來是有救了。”

村人們已對米五娘信了大半,可還是有人質疑,真有這般高強法力,為什麽還要逃荒呢。

“老天爺管著米仙姑這種人,不準他們用法術變金銀吃食,只能降妖除魔,不然就要遭天譴。”

米五娘的鄉人這麽解釋,村人都紛紛點頭,是這個道理啊,要是高人們隨便就能用法術,這天下還不得被他們坐了?

叮當聲驟止,米五娘厲聲喝道:“妖孽!竟敢設下生死門!”

施法中斷,米五娘掃視人群,找著什麽人。她對惶恐不安的許三道,虎子是被很強大的火鬼看中了,準備吞吃魂魄。還安下了小鬼附身在人群裏,盯著虎子的情況。她必須先除掉這個小鬼,才能驅走虎子身上的邪氣。

“誰?會是誰?”

許三跟村人裏一身是汗,互相掃視著,生怕自己被小鬼上了身。

米五娘掃了一圈,正看到許三妻子帶著些憎惡地將女兒推開,眉頭舒展開來。

“妖孽!休逃!”

米五娘撒出“捆妖索”,也就是浸了各種藥乃至黑狗血女人經血的麻繩,將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小姑娘套住。

“大丫頭!?”

“果然是你!就知道是你!”

許三是震驚,許三妻子則是恍然,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。

沒多久,尖尖的慘呼聲在村子空地裏響起,小姑娘被五花大綁,剝了上身衣衫,燒得發紅的鐵線狠狠抽在她白得沒有血色的細嫩皮膚上。

許三和村人們驚恐中還帶著疑問,一向都很乖順的女兒,怎麽可能被小鬼附了身呢?

米五娘掃視神色驚慌哀戚的村人,再冷冷看向小姑娘,丟開鐵線,以旁人難以察覺的動作,在小姑娘身上動了一番。

當小姑娘在地上如魚兒一般抽搐掙紮,翻著白眼,吐著白沫時,許三和村人再無半分懷疑。

“還好,小鬼法力不強,我還能保住你女兒的命……”

米五娘處置完小姑娘,說話的語氣也有些不同了,再不是之前那個淳樸的鄉下姑娘,可許三和村人們卻覺再正常不過,更對這米五娘的菩薩心腸感激不已。

“按理說,地藏火鬼沒這麽高的法力,能驅使小鬼附身,除非是另有妖孽在幫它……最近村子裏有什麽奇怪的事,或者異樣的大變化嗎?”

米五娘道出了懷疑,許三等人皺眉苦思,都紛紛搖頭。

奇怪的事倒沒見,大變化不少,換了朝廷不就是一樁?

“那張九麻子,入了什麽天主教,聽以前大清的官老爺和讀書人說,那可是個邪魔之教……”

有村人提了這麽一句,眾人都連連點頭。

“想來問題就在這個張九麻子身上了,他人呢?”

米五娘眼瞳發亮,淡淡地說出似乎已準備了很久的這句話。

第十四卷 左右各天地,雙身團龍歧 第728章 上天、無生老母與官府

“那小孩不過是毒熱,我已用藥暫時安頓住了,是生是死,還看那張九麻子能不能用。如不能用,就讓那小孩死掉,栽到張九麻子身上。如果能用,就活了那小孩,裹挾張九麻子,傳出咱們的善名。總之以張九麻子為橋,咱們先在這裏站穩腳跟。”

“聖姑英明!只是那張九麻子背後還有天主教,聽說在南蠻那邊幾乎就是官教,咱們跟這個教門對上,會不會出大麻煩?”

“有什麽麻煩,聖姑在這還怕什麽?沒聖姑咱們全都得遭了那年屠夫的毒手,也只有聖姑才能帶著咱們繼續光大教業。”

夜裏,村中磨坊角落裏,幾個男女護住米五娘,正低聲商議著。

“天主教算什麽教門!?他們拜什麽神?老天爺!老天爺是老百姓能拜的,能請下神通的?只有皇帝才能請下神通,這天主教就是個奪佛道人法事生意的營生……”

說到天主教,米五娘一臉鄙夷。

“老天爺也就沒什麽神通,就只管這天下誰來坐龍椅。老天爺看顧過咱們老百姓了麽?咱們被狗官惡霸欺壓的時候,老天爺在哪?家裏人被軍爺禍害的時候,老天爺在哪!?”

臉上再升起濃濃的憤慨,淚水也在眼瞳裏流轉。

接著那光亮又化為一股熾熱:“咱們龍門教出自白蓮正脈,奉的無生老母,窮盡生死,神通比老天爺還大!真空家鄉,沒有欺壓,不用勞作,日日食蜜,人人皆親,只有無生老母才能給咱們窮苦人建起真空家鄉!”

眾人不再多問,都虔誠地合掌默念。

嘉定城外,竹架搭出一座穹頂建築的輪廓,建築邊的竹棚裏,燭光明亮,一群麻袍人也在低聲誦念著經文。

這經文非佛非道,如果不是這念經似的節奏,外人多半還以為是一群士子在誦讀聖賢書,內容既有道家的德說,還有儒家的仁說,都是在勸誡民人如何修身齊家,與鄰相善。

經文誦畢,一個麻袍老者開始訓導眾人:“我天主教修持唯求功德,尊奉冥冥上天,立於生死之道。以撫恤、勸善、潔身、正氣為生業,以祭奠、公墳、渡靈為死業,根結匯宗括生死兩業,《聖經》所載之華夏血脈括貧富貴賤。”

“畫符行巫,愚人弄邪,非上天正道。爾等既入教,也須以正道修持,棄絕昔日歧途。”

下方眾人紛紛點頭,眼中還多有憧憬之色。

待這些人散了,棚中只剩老者和一個書卷氣十足的年輕人,年輕人道:“老師,這些人雖識字可教,卻多是神漢,讓他們巡行鄉村,會不會念歪了經,壞了我教名聲?”

老者嘆道:“無人可用啊,如今這江南,識字之人,不是入商逐利,就是熱心仕途,就沒多少人願潛心索道。這些神漢在鄉村本就得人心,不僅識字,還懂一些粗淺醫理,教化他們,布下人心之網,才能讓更多人正視我教。”

年輕人帶著絲鄙夷地道:“江南士子個個口稱道德仁義,聖賢在心。可換了朝廷,卻都想著求利,卻不知在我英華,聖賢之道已歸我教。要守聖賢道,要教化天下人心,入我天主教才是正途。”

老者呵呵笑了:“聖賢不語鬼神事,能過這一檻之人並不多,自然不知在我英華,道統不止世俗事,已論及生死事,再說了……”

他臉上又浮起憂慮:“我教也非一心一言,有靈宗、聖宗、理宗、氣宗,還混了道宗佛宗,我們仁宗還只是聖宗支派,紛爭蕓蕓,根骨未凝,江南士子辨識不清,視為拜佛禮神的尋常道門,自然不願沾染。”

年輕人卻振奮道:“教中諸派紛雜,學說未統,正是我仁宗得大道的良機……”

老者搖頭,訓誡道:“我教創立不過十餘年,立教之意是自生死事追索天道,凝我華夏血脈。教義也出自聖賢、道佛各家,這是融,而非奪。就如聖道皇帝建業天下一樣,不是以此一代彼一。大道三千,我教求的是能容三千並存的那個一。以孤一代群彼,那是魔道。”

年輕人愧道:“老師說得是,弟子魔心未盡……”

老者再道:“也不必氣餒,我們聖宗化孔孟之道入生死事,嶺南諸多浸心儒學的士子已入我們仁宗,據說徐總祭還在勸說孔興聿入天主教……

年輕人大喜:“孔先生若入教,我們仁宗必脫聖宗,獨成一宗。”

老者點頭:“你剛才所憂也是大事,這些新入的鄉巡祭祀就得盯好了,絕不能讓他們敗壞了我仁宗之名。不僅要跟各天廟通氣,還得稟報官府,托請他們也多加註意。”

師徒在棚中相談時,之前那幫鄉巡祭祀也兩三為伴聊著。

一個精瘦漢子抱怨道:“既然咱們能行醫救人,為什麽不把鄉裏那些郎中趕走,獨占了這生意多好?”

另一人皺眉道:“咱們修持天道,怎能當生意來弄呢?”

精瘦漢子切了一聲:“龐二,你是什麽人,我張九還不清楚?咱們有了新靠山,還能不在那些呆傻鄉人身上多撈點?”

那人左右看看,見無人註意,呸道:“張九麻子,說話小心些,胡亂咋呼,手腳太粗,多大的福分也要丟掉。”

張九麻子低哼一聲,臉上滿是自得:“羅店那邊就我一個人,要怎麽搞還不是我說了算。”

江南行營,劉興純一件件批著公文,江南還是軍管,他這個江南行營總管,實質就是安慧、江宿、江南省三省軍政並管的總督。

“閃東、和南難民安置諸事,湯相既就在龍門,就別只交一季費用呈請,直接交全年的,我交湯相批覆。”

“黃河的河工衙門,我們行營還只是代管,具體管到什麽事,還需要通事館找滿清弄清楚上游河工諸事,你可趁此機會多招些人,反正到時候銀子得讓滿清出。”

“年羹堯的探子在江北這般猖獗,光天化日,也敢威逼舊清官員?催催韓都督,讓他的人馬盡快在北面布防就位,再轉文禁衛署……不,軍情司,這事是軍事,歸他們管,讓他們的貓兒好好趕趕耗子。”

堂下還坐著大批官員,這是劉興純在現場辦公,每談到一件事,一個官員就接下批覆後的公文。江南官府初立,還沒辦法像嶺南那樣流暢運轉,劉興純也只能強力介入,以個人手腕推轉政務。

“閃東和南教匪之事,規模既然不大,也無須大張旗鼓。傷人害命的,直接以民事案處置,傳教惑民的,依《宗教令》行事即可。”

翻開一份文報,是說江寧、鎮江和常州幾地有白蓮、彌勒教徒活動的跡象,劉興純沒太註意,隨口吩咐著堂下一幫知府。

早前北方白蓮教作亂,但滿清地方官府未遭破壞,還能應付,李衛在直隸總督任上時也留下了一整套處置措施,各地亂相漸漸平覆。閃東倒是大亂,兩處教匪聚眾數萬,占了好幾個縣,可年羹堯入閃東,很利索地就鎮壓了匪亂。

相對而言,白蓮教在北方搞出的亂子,還不如滿清各地官府鎮壓白蓮教來得大,因此就有大批難民南下,其中自然混雜著事敗的教首教徒。

這事為江南行營所警惕,可也算不上什麽大事,就照著事務流程作常規處置。南北相異,這些北方過來的亂匪折騰不起什麽風浪,危害甚至還比不上事敗後沒有北逃,散在江南的大義社等忠清組織的餘孽。

說到白蓮教,劉興純的僚屬,江南行營參軍彭晃補充道:“年羹堯和周昆來都傳來過消息,列了作亂各教的勢力和相關教首的姓名形貌,禁衛署和軍情司也各有探查所得。行營現在下發具文給各府,各府追縣鄉盯防。處置主旨是未作亂傳教者,這些人都只想著活命,官府導業散眾,多加盯防。而有作亂傳教者,如總管所說,照章辦事即可。”

松江知府鄭燮翻開手裏的小本本,用硬筆龍飛鳳舞地寫下“清查教匪”四字,再在後面標註“常”一字,以示這事需要註意,但算不上當務之急。

三省三十二府,知府都是從國中調來的幹員,大多都是以知縣署理知府,而鄭燮卻是正授知府,不僅管松江,還管之前滿清的太倉直隸州,現在的太倉府,官運亨通,是未來江宿巡撫的熱門候選,為此鄭燮辦事也格外細心。

收到厚厚一疊資料,鄭燮隨手翻了翻,暗自抽了口涼氣。

白蓮教、紅陽教、龍門教、彌勒教、大小羅教,林林總總數十教派,每派教徒多少,教首是誰,傳承關系,作亂之事,教團大致動向,全都列得清清楚楚。

這份資料雖有年羹堯和周昆來的協助,但主體還是禁衛署和軍情司完成的。軍情司的幹員雖都去了西北,江南部門還在正常運轉。北方教匪作亂,自然被軍情司當作一單業務,下了大力氣查探。同時禁衛署因江南已是囊中之物,也接手之前的天地會體系,開始盤查各類“異己”。

這份資料,是兩個部門每年至少百萬兩投入下交出的作業。原本朝中讀書人對密諜事很是看不順眼,密諜部門列為朝廷正式部門,每年花大把銀子,更是惹來頗多怨言。鄭燮腦子裏也殘留著前朝治政理念,就覺國政該無所不公,為何還要大張旗鼓地行密諜事。

現在看到這資料,天道派所言“密諜事乃安國定邦之道,是福是害,只看權柄操之誰手”,頓時在鄭燮心中有了無比清晰的具現。

“彌勒教、劉真人,龍門教,米奶奶……”

看著一個個教首的名字,鄭燮感覺這些人也挺可憐的,朝廷早就盯住了他們,是福是禍,就在他們自己一念之間。而生殺予奪,也在以自己為代表的官府一念之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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